“企业唯一的社会责任是使股东回报最大化。”

过去60年间，当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尔顿·弗里德曼的这番话，频繁出现在传统企业“掌门人”的演讲中、公开信里时，不断有人意识到，古典观的论断早已跟不上时代的脚步。

自本世纪初联合国责任投资原则组织成立以来，十几年里，ESG观念逐渐在中国本土落地，A股ESG强制披露制度也呼之欲出，不久前《中国企业ESG报告评级标准（2023）》也正式发布。但目前企业的ESG披露率和披露质量并不高，还有不少传统企业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企业活动造成的气候、环境、生态和人类健康等方面的负外部性问题。

不过，我们也注意到，新经济企业正在环境、社会和治理中汇聚起的力量。

在上海，我们走进一个共享出行平台。他们搭建起“精益实践星级工厂”，帮助碳路者们共行走471亿公里，减碳222万吨。

在深圳，我们来到一栋国家二星级绿色建筑认证的滨海大厦，也是LEED国际性绿色建筑金级认证。像这样融入楼宇自控、智能照明等节能设计的建筑还有五座。

在杭州，我们了解到一套乡村数字经济体系。派遣“乡村振兴特派员”和“乡村振兴技术官”，让乡村振兴真正可持续。

在西双版纳，我们认识了一种围绕亚洲象保护构建的农业生产新场景。把大象保护区建设，和栖息地居民生活完美融合，“人象”从此或将不再冲突。

这些发展是如何发生的？对于正致力于积极推动ESG的其他企业而言，又有哪些启示意义？

即日起，封面新闻新经济事业部推出《寻找ESG“灯塔”》系列报道，走进具有高水平ESG能力的灯塔型新经济企业和园区，追寻它们的创新逻辑、发展轨迹，对话智库专家，求解支持员工发展、普惠科技成果、修复绿色星球等问题的密码，追寻人类、社会、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范本。

封面新闻记者 孟梅 欧阳宏宇

4月底的西双版纳，正午气温逼近40摄氏度。在距离景洪市1个小时车程的勐养县倒淌箐村，村民张江美正从屋檐下的缝纫机前起身，走到院前的大树旁准备收割蜂蜜。

她小心地取出蜂板，用小刀轻轻刮落表面硬壳，露出乳白色的蜂蜡；再把蜂蜡抠到摇蜜机，盖上盖子，匀速旋转把手……不一会，桶底就析出了蜜糖。随后，蜂蜜会被农产品加工企业统一收购、加工，然后送到大城市的生鲜超市包装出售。销售所得除了返还张江美外，超市还会将用多出的利润帮助她的另外一群“邻居”——野生亚洲象。

“我从小就知道这里有大象，也知道它们是保护动物。”张江美说，近几年，大象保护区向外扩散，她所在的村子从保护区核心搬出来；但村民们都知道不能侵害大象，要有保护它们的意识。“无论大象到村里觅食，还是我们去雨林时惊扰到它们，都是一个意外。”

近几年，虽然人和大象在各自栖息地的生活资料争夺上仍有拉锯，但蜜蜂却在保护区建设和村民生计间塑造了新的平衡。

野生亚洲象北迁曾引发全球关注

他们生来与大象为邻

2020年3月，一群野生亚洲象从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最大的区域勐养向北迁移，引发全球关注。一路上，这些大象破坏玉米地、掀翻农户房顶，甚至来到城镇“逛吃”，对沿途居民的工作生活带来不便。然而，对于在保护区附近生活的村民来说，这样的“不便”已持续了多年。

“大象一开始就有，但那时候大象少，也是分着季节才来的。”张江美介绍，她在村里有一片玉米地，但种庄稼的收入不高，所以有时候，也会到雨林深处的橡胶林割胶，或者捡野生菌。“那里是大象的领地，容易遇着野生亚洲象。”

在倒淌箐村，不少村民都有在雨林里劳作时偶遇亚洲象的经历。张江美透露，大象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如果出去割胶时闻到了，就要小心一些；或者晚上戴着头灯上山，也有可能惊扰到正在休息的大象。“人离大象很近时，它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警告你，那时候就很危险了。”

张江美说，村里不少人都遇到过大象，但她比较谨慎，所以目前还没有正面遭遇亚洲象。“大象走路的声音有时候比人走路还要轻，几乎听不到它的声音，所以我每次去林子里时都还是特别小心。”

有时，野生亚洲象候会来村子里。住在张江美隔壁的王少宽告诉记者，今年3月的一天晚上，亚洲象就从他家后面的大象通道顺路大摇大摆地进村来，去村里人种的玉米地里觅食。吃完原路返回时，大象遇到了村里人养的狗。狗的叫声惊吓到了大象，于是它们就发出怒吼声。“大概叫了有三四声，我们全部村民都听到，就赶紧出来用头灯把它们赶走。”

围绕食物与生计的冲突

人与大象的矛盾背后，是食物与生计。

“除了农活，农闲的时候，我还会去外面打点零工的，帮人加工衣服，采普洱茶，每年有个四五万收入。”张江美说，为了增加收入，养蜂之前，她会选择去山里捡野生菌、割胶、拔笋。

但这些采集工作受天气影响很大，收入也不稳定。比如，割胶一般是4月到11月，只能在凌晨气温最低的时候进行，天亮前收获。近几年胶价下跌，让这份工作的性价比并不高。

住在张江美隔壁的王少宽告诉记者，他每年收入不到四万元，其中拔笋、拾菌的收入仅有一两千元，而且还要到雨林深处去劳作。“野猪、大象等很多野生动物都以菌子和笋子为食，这相当于抢了动物的食物。”

王少宽和橡胶树

据分析，人象冲突的核心是大象取食农作物。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陈飞此前表示，人类种植的粮食作物相对集中且量大，亚洲象不必通过大范围的活动就能获得足够且营养丰富的食物，使得亚洲象对取食庄稼有了一定的依赖，大象与人类活动范围重叠度也就越来越高。

“大象的影响显而易见，但我们并不讨厌它。”王少宽表示，亚洲象既是国家保护动物，也是这里的吉祥物。“景洪市路边摆着大象雕塑，就是要提醒我们跟大象和谐相处。”

以缓和人象关系为媒

亚洲象被当地人称为“甜蜜的烦恼”。近年来，得益于亚洲象保护工作的开展，大象的数量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170多头，到2020年已增至近300头。

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管护局工程师则得介绍，大象被誉为雨林工程师，对于维护这个区域生物多样性维持着生态系统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对于亚洲象保护工作，起初村民是不理解的，因为大象破坏庄稼，影响了生计，甚至威胁到人身安全。

“林业草原部门除了安装亚洲象预警监测系统外，还为购买了野生动物公众责任险。一旦农田因亚洲象活动遭受破坏，村民就能得到一定的补偿。”则得说，但更重要的是让村民们发自内心认同大象保护。

亚洲象预警监测系统

于是，寻找既能减少人象冲突，又能提高村民收入的项目，成为在保护区附近生活的当地人亟待解决的问题。

为了改善围绕当地庄稼产生的人象矛盾，在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背景下，亚洲象保护区周边的村落开始调整农业产业结构，改种大象不喜食且经济价值高的农作物，发展可替代性生计。

2020年6月，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IFAW)、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西双版纳州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共同发起“社区生计发展推动亚洲象保护项目”，将首批100个蜂箱，发放给了倒淌箐的10户村民，开始培训村民养蜂。那时起，张江美和王少宽开始了养蜂。

“养蜂每年能带来五六千元收入，不影响其他农活，也不用频繁进入雨林里割胶、采菌。”王少宽说，这既增加了收入，也减少了遭遇大象的可能。

王少宽检查蜂箱

“蜜蜂就是缓解人象关系的媒介。”IFAW云南亚洲象项目负责人曹大藩说，养蜂首先是当地经济生产的补充，也是尝试效仿非洲在上世纪90年的蜂巢防象围栏。大象一旦进入围栏，蜜蜂就会飞出来警告大象，避免大象进入村庄里或者农田里，从而达到保护大象的目的。

护象蜂蜜如何实现零碳

所谓ESG是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的缩写，关键是通过履行社会责任，将绿色、可持续发展理念灌注于社会生产与治理中。具体到倒淌箐村村民所面对的问题：野生亚洲象是得到保护了，人的生计又该如何解决？

但凡涉及生产，绕不开规模效应。据盒马采购田甜介绍，倒淌箐村蜂蜜产量低，交通不便，自动化程度低，这意味着成本高、利润空间小，很难卖出去。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西双版纳自古就有养蜂传统，但蜂蜜只自家食用，几乎不对外出售。

2021年，当地通过生态友好果木种植代替橡胶、架设光伏发电设备等项目，来中和社区生计产生的碳排，打造“消碳庄园”，获得了一笔不菲的减碳资金。

“这些钱既用于保护亚洲象，也用于改善农业基础设施，主要是为了人的生计。”西双版纳州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工作人员王香又透露，比如，安装光伏发电设备，减少雨林植被的砍伐；种植芒果、坚果等果树，增加收入；中和养蜂产生的碳排放，让外界对野生亚洲象更关注。

她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养蜂产蜜本身是一种低碳的生产方式，碳排放主要来自运输环节。经计算，每生产一罐蜂蜜的碳排放量约640.93克。在太阳能热水器、光伏发电系统、种植生态友好经济作物实现碳减后，能中和掉蜂蜜从生产到上架全链路的碳排放。

张江美和她产的蜂蜜

企业不仅要关注代表E的减碳和生物多样性，也要监管代表S的人的发展。据介绍，为了让亚洲象保护更受关注，这批蜂蜜取得了零碳认证，将“原始雨林、护象蜂蜜”印在了包装醒目位置。同时通过订单农业的形式，将蜂蜜送到盒马位于北京、上海、杭州的门店销售；每销售一瓶蜂蜜还会捐出10元钱，用于野生亚洲象保护。

“新零售平台不仅要收购代销产品，还要同供应商一起包装、打造更多产品。田甜说，以倒淌箐村为例，村民既要保护大象，又要干农活，不可能再做产品包装、零碳认证、冷链运输的工作。“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大自然，希望通过这款有故事的零碳蜂蜜，唤醒更多消费者的节能环保意识。”

订单农业故事仍在继续

倒淌箐订单农业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截至目前，当地已有230亩的芒果和坚果经济林木，不久后，果实就可以上市。光伏发电板设施也已搭建完成，在满足日常使用的基础上还有富余，村子正计划把余电卖出去。

“把蜂蜜卖出去不是终极目标，只是亚洲象保护综合项目的一部分。”曹大藩说，最终的目标是希望以养蜂业为契机，在生物多样性、村寨建设和保护区发展取得协同共生。

在田甜看来，护象蜂蜜最大价值在于当地农业的可持续。“除了提供产业发展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为当地百姓赋能；既教他们种养殖技术，也教他们了解市场的能力。”

比如，鼓励村民从养蜂业受到的启迪中，对其他农业活动进行新的思考和路径探索。“即便缝纫、发电、经济林和养蜂不一样，但村民也能从蜂群提供，技术培训，寻找销售渠道中举一反三，找到发展其他产业的办法。”田甜说。

张江美正在帮人缝制民族服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从野生亚洲象保护这一终极目标出发，兼顾当地人的生活与生计，才能更好地把减少碳排放、保护野生动物等工作持续开展下去。

“ESG和盈利有密切的关系，但在有时候可能不具备条件。”中国人民大学学术委员会副主席、中国资本市场研究院院长吴晓求指出，这是一个正确、远行的目标，应从现在开始不断朝着目标前行，只是需要时间。

收割完蜂蜜后，太阳更烈了。张江美坐回屋檐下，继续踩起缝纫机来。她告诉记者，这是她代别人加工的民族服饰，“每加工一件，都可以赚几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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